万族乐园

行者摇头道：“不好，不好！若是我与你一同入城，那怪物就要生疑了。

不说是我撞着你，却说是你请老孙，却不惹他反怪你也？”

太子道：“我如今进城，他也怪我，指不定入夜便要被害了。”

只看他捻着诀，念一声“唵蓝净法界”的真言，拘得那山神土地来拜。

只在半空中施礼道：“大圣，呼唤小神，有何使令？”

行者道：“老孙保护唐僧到此，欲拿邪魔。

奈何那太子打猎无物，不敢回朝。

此番便想问汝等讨个人情，快将獐豝鹿兔，走兽飞禽，各寻些来，打发他回去。”

山神土地闻言，敢不承命？

又问各要几何。大圣道：“不拘多少，随便取些老迈将死的来便罢。”

那各神即着本处阴兵，刮一阵聚兽阴风，捉了些野鸡山雉，角鹿肥獐，狐獾狢兔，虎豹狼虫，共有百千余只，献与行者。

行者道：“老孙不要，你可把他都捻就了筋，单摆在那四十里路上两旁，教那些人不纵鹰犬，拿回城去，算了汝等之功。”

众神依言，散了阴风，摆在左右。

行者才按下云头，对那太子道：“殿下请回，路上已有猎物，你自收去。

倘有人问及你闯宫之事，你只推脱是睹物思人，途中见到只玉兔便想昔年母亲关爱，一时情难自禁这才犯禁见她一面。

此去见后即回，不曾多言，没有久留。

那妖不知你们往事，自挑不出过去错漏。

你父王早先以孝义忠善为立朝根本，时至今日亦没有断绝。

那怪即便恼怒，却也不好因孝道将你下狱。

此方人马你自约束，莫走漏消息便可。”

太子见他在半空中弄此神通，此刻又听他说得在理，却已然全信。

随即他郑重叩头拜别，出山门传了令，教军士们回城。

行出一段，只见那路旁果有无限的野物，军士们不放鹰犬，一个个俱着手擒捉喝采，俱道是千岁殿下的洪福，怎知是大圣爷爷声威人脉？

你听凯歌声唱，一拥回城。

这行者保护了三藏，那本寺中的和尚见他们与太子这样绸缪，怎不恭敬？

却又安排斋供管待了唐僧，依然还歇在禅堂里。

只是玄奘有点小小尴尬，昨夜说好今日便走的，怎料因情有故，却真赖上人家。

将近有一更时分，行者心中有事，急睡不着。

只见他一毂辘爬起来，到唐僧床前叫：“师父。”

此时长老还未睡着，但他晓得行者会失惊打怪的，便假睡不应。

行者笑嘻嘻摸着和尚的光头乱摇道：“师父呀，你怎么睡着了？”

唐僧暴怒起身道：“这个顽皮家伙！这晚还不睡，吆喝甚么？还摸我头！”

行者道：“师父，有一桩事儿我得和你计较计较。”

长老疑惑道：“甚么事？”

行者摸着脑门道：“师父，其实是我日间与那太子夸口，说我的手段比山还高，比海还深，拿那妖精如探囊取物一般，伸了手去就拿将转来。

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，我虽有些本事，却也有重重限制，且不说害命，就连伤生也不敢过分。

想起来便睡不着了，此事着实有些难哩。”

唐僧道：“你说难，咱们便不管了？那怪就不拿了？”

行者道：“拿是还要拿，只是理上不顺。”

唐僧斥道：“猴头乱说！妖精夺人君位，怎么叫做理上不顺！”

行者道：“你老人家只知念经拜佛，打坐参禅，那曾见那萧何的森严律法？

常言道，拿贼拿赃。那怪物做了三年皇帝，又不曾走了马脚，漏了风声。

他与三宫妃后同眠，又和两班文武共乐，我老孙就有本事拿住他，也不好定出罪名。

更不好取信国朝上下。”

唐僧道：“怎么不好取信定罪？”

行者道：“他就是个没嘴的葫芦，也与你滚上几滚。

他敢道：我是乌鸡国王，有甚逆天之事，你来拿我？

我无凭无据的，总不能说因为你做了个梦吧？

到时众目睽睽中，我又将甚执照与他折辩？”

唐僧道：“此言有理，你说咱们该怎生裁处？”

行者笑道：“其实老孙的计已成了，只是干碍着你老人家有些儿护短。”

唐僧道：“我怎么护短？”

朱小杰悄摸摸溜进来，捂嘴偷笑。

行者回头看了眼自己师尊，方才对玄奘道：“八戒生得面夯心油，你便有些儿偏向他。”

唐僧看逍遥子进来，于是嘴硬道：“胡说，你随我最久，我却怎么向他了？”

行者道：“你若不向他啊，且如今把胆放大些，与沙僧只在这里。

待老孙与八戒趁此时先入那乌鸡国城中，寻着御花园，打开琉璃井，把那皇帝尸首捞将上来，包在我们包袱里。

待明日进城，且不管甚么倒换文牒，见了那怪，俺掣棍子就打逼他现了原形。

他但有言语，就将骨榇与他看，说你杀的是这个人！

却教太子上来哭父，皇后出来认夫，文武多官见主，我老孙与兄弟们动手。

这才是有对头有证据的官事好打。”

唐僧闻言，暗暗点头，却道：“我是肯的，只怕八戒不愿去背死人。”

行者笑道：“师尊啊，你看我说得如何？

我这师父护短，此番连问都没问你便开始为他说话了！你怎么就知他不肯去？

你只像我叫你时不答应，半个时辰便了！

我这去，但凭三寸不烂之舌，莫说是猪八戒，就是猪九戒，也有本事教他跟着我走。”

唐僧吐了吐舌头道：“也罢，也罢，总不好总累你一个。此番随你去叫他。”

行者离了师父，径到八戒床边，忽然在他耳边吼道叫：“八戒！八戒！”

那呆子连日修行一刻也未停歇，却真是个辛苦人。

此番即便悟空吼声如雷，他依旧丢倒头只情打呼，却哪叫得醒？

行者只好揪着他的耳朵，抓着鬃，把他一拉，才拉起来。

而后又贴着耳朵叫声：“八戒！”

那呆子还打掕挣，行者又叫一声，呆子道：“睡了罢，猴哥我不顽，莫恼！明日咱们还要走路哩！”

行者道：“不是顽，有一桩买卖，我和你做去。”

八戒迷迷糊糊道：“什么买卖啊？啥买卖能有睡觉重要？”

行者道：“你这夯货，白日可曾听得那太子说么？”

八戒不解道：“我又不曾与他见面，哪里会听见他给你们说什么。”

行者说：“如此哥哥便告诉你！

那太子告诵我说，妖精有件宝贝，拿了便有万夫不挡之勇。

我们明日进朝，不免与他争敌，倘那怪执了宝贝，伤了师父马匹却不反成不美。

我想着与其到头局促掣肘，不如率先下手。

我和你去偷他的来，却不是好？”

八戒道：“哥哥，你这哄我去随你做贼哩。

不过这个买卖，我也去得，果是晓得实实的帮寸也与你讲个明白：

偷了宝贝，降了妖精，我却不奈烦甚小家罕气的分宝贝。

你让我出力，那宝贝便就都归我了。”

行者奇道：“你又不争强斗狠，却要那物作甚？”

八戒道：“我不如你们乖巧能言，人面前化得出斋来，老猪身子又夯，言语又粗，不能念经。

我不如你们无牵无挂畅游天地，俺家还有翠兰等着依靠。

若此后到了那无济无生处，有些宝贝也好给妻子换些吃的么！”

行者道：“老孙只要成事，却不稀罕甚么宝贝，与你便罢！”

那呆子本来准备讨价还价的，怎料行者一下便把东西让给了他。

不免有些错愕，一时心中却有些说不出之感。

于是他也不睡了，只一毂辘爬将起来，套上衣服，就和行者走路。这正是：

清酒红人面，真情换憨心。

他两个密密的开了门，躲离三藏，纵祥光径奔那城。

不多时到了，按落云头，只听得楼头方二鼓矣。

行者道：“兄弟，此刻已经二更时分了。”

八戒道：“正好！正好！人都在头觉里正浓睡也。”

二人不奔正阳门，径到后宰门首，只听得梆铃声响。

行者道：“兄弟，前后门皆紧急，你我如何得入？”

八戒道：“那见做贼的从门里走么？瞒墙跳过便罢。”

行者依言，将身一纵跳上里罗城墙，八戒也跳上去。

二人潜入里面，找着门路径寻那御花园而去。

行者道：“这甚打紧！你肯早说时，却不寻下些等你？”

好大圣！你看他就在太子面前显个手段，将身一纵，跳在云端里。

若问我个不才之罪事小，若再联想到我闯宫见母，怕就要监陷羑里性命堪忧。

待你明日进城，没我相助，却将何倚？

朝堂那班部中，更没个相知人也。”

此刻，那猴王却正殿摇摇摆摆闲逛。

太子双膝跪下道：“师父，我回来了。”

行者上前搀住道：“请起，你到城中可曾问了？”

行者笑问：“怪你怎么？”

太子道：“我自早朝蒙差，带领若干人马鹰犬出城，今一日更无一件野物，怎么见驾？

却只是今日晚了，不好行事。你先回去，待明早我来。”

太子哪愿回去，只跪地叩拜道：“师父，我在此伺候，到明日同师父一路去罢。”

太子道：“才问母亲回来。”

便将前言尽说了一遍。

众军士接着太子，又见红轮将坠。

太子传令，不许军士乱动，他独自进入山门，整束衣冠拜请行者。

行者微笑接话道：“真若是那般冷啊……想他定是个甚么冰冷的东西变的。

不打紧，不打紧！

此事全放在我老孙身上，管替你扫荡。

言毕，只见太子双拳紧握再无疑虑，便飞身上马，出后宰门，躲离城池而去。

真个是噙泪叩头辞国母，含悲顿首复唐僧。

不多时，出了城门，太子径至宝林寺山门前下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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